第十三章

拉斐爾在生氣。但伊蓮娜認為這種純粹又炙熱的憤怒她可以應付。當他變成稍早之前在面對蜜凱菈時的模樣,她就非常替他的靈魂擔心。「告訴我關於你孩提時代的事,」她說。「告訴我在天使世界長大是什麼樣子。」

        「我會告訴你,但首先,你先上床去,我幫你拿點吃的來。」

        明白這不是場她特別想要反抗的戰爭,她在他走到另一個房間去取食物時脫掉毛巾,然後穿上拉斐爾的一件襯衫。背後的開口正好圈在她的羽翼周圍,但是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固定住下面的東西。決定她實在不需要費心去找那不存在的固定裝置,她坐在床上等他回來。

        他的步伐遲疑了一下。「我很訝異你竟然遵從指示了。」

        「我並非不可理喻…只要命令本身不是不可理喻。」

        在他把一整盤一口大小的點心放在他們中間的床鋪上時,那雙極地冰藍的雙眼之中閃爍著一絲興味,然後他在她的對角線坐下。他們之前就曾以這個方式對坐過,只不過當時他是在她現在的位置。

        清楚地意識到兩人之間的細微距離,她拿起一塊看來是夾著小黃瓜的小三明治。「所以咧?」

        有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他才開口說話。「在天使間當個小孩是非常快樂的事。小孩子大多都是被寵愛甚至是溺愛的。就算是蜜凱菈也不會傷一個孩子的心。」

        伊蓮娜覺得這令人難以置信。但話又說回來了,蜜凱菈曾為了要放走她以為困住了的鳥兒而下了床。這名天使長並不完全是西方魔女(註:綠野仙蹤裡的邪惡女巫),儘管伊蓮娜非常樂意把她當成邪惡壞蛋看待。

        「我的童年很普通,除了我的父親是納戴爾,而我的母親則是卡莉安。」

        她的呼吸停住。「你是兩位天使長的兒子?」

        「是的。」他轉身,看向群山。但她很清楚他所看到的並不是白雪皚皚的山頂,也不是星斗滿天的夜空。「那並沒有想像中的幸福。」

        伊蓮娜保持安靜,等待著。

        「納戴爾就像是黎琄的翻版。只不過比她大了一千歲。」

        一千歲。拉斐爾輕易的說。這麼一來黎琄到底有多老了?「他是你們的長老之一。」

        「沒錯。」拉斐爾轉回身面向她。「我還記得聽他訴說早已消逝的古老戰爭與戰事,但最主要的,我記得看著他死亡。」

        「拉斐爾。」

        「現在你替我覺得難過了。」拉斐爾搖了搖頭。「那是我生命之初的事了。」

        「但他是你的父親。」

        「沒錯。」

        用她的眼描繪著他無比堅硬男性化,又不可思議美麗的臉,她將食物托盤移到地上去。他靜靜地看著她推開毯子並坐到他的前方,她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只要是父母,」她發現自己說到,「不管我們認識他們一輩子了或是只有一天,都留下了他們的印記。」

        他舉起手移向她的翅膀,用一隻手撫摸著那黑色與靛青的弧度。「拉斐爾。」這句呼喚聲音沙啞,帶著警告。

        「我已有好幾個世紀沒有提過我父母親的事了。」另一記在她羽翼上的緩緩撫觸。「我母親處決了我的父親。」

        這些字句劃破了猛烈歡愉的迷霧。「處決?」她在回憶起烏列爾病態的遊戲園地時殘破、腐敗的屍體畫面充斥著她的腦海。

        「不,」拉斐爾說,「他並沒有變成血生天使。」

        在她的腦海裡沒有風與雨的氣味。「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臉上驚恐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他的眼睛變幻成她叫不出的顏色,裡面填滿了沈重的回憶。「烏列爾榮耀了我父親的存在。」

        「為什麼?」

        「難道你猜不出來嗎,伊蓮娜?」

        當她回想起她對烏列爾所作所為的認識之後那並不困難。「你的父親認為天使應該被當成眾神一般受到崇拜,」她緩緩說道。「凡人和吸血鬼應該對你們屈膝敬禮。」

        「沒錯。」

        在她能夠想出回應之前陽台的門上傳來一陣敲門聲響。抬眼一看,她只看得到一片漆黑。「是傑森?」

        「是的。」拉斐爾說道,從床上起身,他的表情嚴肅。「還有納薩爾在下面等待。」

        她看著他走上陽台,儘管她很清楚傑森人在這,她還是看不見這一名黑色羽翼天使的任何身影。

      伊蓮娜,穿上衣服。

        聽出了這命令下之中所包含的緊急,她下了床並穿上一件棉質底褲,忽視她背與大腿上已轉變成猙獰紫黑色的瘀青。在底褲外頭,她加上了一件看起來像是皮革材質布料的褲子,然後──在脫去襯衫之後──穿上了一件線條複雜交錯,但最後包覆住她的胸膛並讓她的手臂和背露出來的上衣。上衣非常合身,讓她可以自由移動而不需要擔心多餘的部份阻礙了她的動作。

        感受到即將到來的冷鋒,她又穿上一件長的緊袖外套舒適合身的蓋住她肩膀正下方──這麼一來可以讓她保暖卻又不會雙臂受到束縛。就在她抓起她的靴子時,她將思緒對準拉斐爾,意識到他已經不在陽台上了。去哪裡?

      迪米崔會護送你。

        那名吸血鬼就在走廊上等她,而很難得的,他並沒有散發出任何性暗示的氣味──除非你喜歡致命的性。身穿著黑色的皮褲,一件緊緊包裹著他精壯結實肌肉的黑色T恤,以及一件長及腳踝的黑色風衣,他看來儼然是閃耀著銳利光芒的死神。交叉在他胸前的繩索讓她意識到那是雙背帶。

        「武器帶了?」他問。

        「手槍和刀子。」刀子放置在她大腿兩邊,一把手槍在衡量是否該放在她背後的褲腰上,最後決定她還是無法很有自信不再受到羽翼的侷限下迅速拔槍後塞進她的靴子裡。

        「我們走吧。」

        他們出發時天空是耀眼又奇異的黑色,星星如此清晰彷彿伸手可及。在她進屋後悄悄降下聖地的瑞雪在她腳下熠熠生輝。

        「你的傷勢有多重?」一道冷酷的掃視,他的眼睛審視她的樣子彷彿就當她是個道具而沒別的。

        「我可以行動,」她說,知道她還是可以在肌肉緊繃以及胸腔痠疼之下工作。「骨頭都沒斷。」

        「你也許會需要追蹤。」

        「你很清楚那一部分的我從來沒有停止運作過。」

        「可不願讓你生疏了。」稀鬆平常的對話,但是他的眼神卻是狩獵中的掠食者,他的步伐朝著聖地之中大多由中型家庭組成的住宅區域前進。

        火光在他們經過的每一扇窗裡灼亮,但整個世界卻異常安靜。

        「在這裡。」迪米崔走入一條看來活像是讓他們回到中古世紀英國的燈火通明狹窄巷子。腦海裡充斥著各種可能的思緒,她的眼睛專注在蜿蜒迴旋小徑上,直到最後終於來到一處位於懸崖邊緣的小房子。

        這是個最佳的地點。

        懸崖可提供最方便的起飛地點,而在它前方則有很多的空間可以降落。但依照地勢的情況來看,要用步行出入這個地方就只有一個方法──利用他們剛剛走過的小巷。這是再簡單也不過的蹤跡。所以為什麼拉斐爾會需要氣味的追蹤?

      伊蓮娜。

        追尋著拉斐爾心靈的聲音,她朝著那房子走去…走向鐵鏽般的氣味之中。她的身體在門口僵住,她的腳拒絕踏過門檻。

      滴答。

      滴答。

      滴答。

        到這裡來吧,小獵人。嚐一口。

        那是一道記憶的衝擊,以最殘暴的迅速動作將她推入記憶的深淵讓她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貝兒,在她走進屋裡時還活著。但也只有那麼片刻,她的雙眼在伊蓮娜伸出手時蒙上了死亡的陰影──

        氣味的波浪襲來,最令人沈醉墮落的巧克力與香檳,帶著歡愉與痛楚的保證。慾望被喚起,而這在此刻這是個多麼錯誤的感覺讓她從惡夢中驚醒。喘著氣,她跨過門檻,逼迫她自己走入這間被邪惡親吻的家。

        迪米崔的氣味幾乎是立刻就消失無蹤。她發現到他正在離開,深知有他那濃郁的氣味飄散在空中時她無法有效的追蹤。但當她在門前佇足不前時他待了足以給她一記腦袋清醒的當頭棒喝的時間。

        這讓她欠了他一次人情。

        對著這個念頭生氣,她將注意力轉到她的四周。這裡很顯然的是最主要的起居空間,有著挑高的天花板和寬敞開放的空間。書本塞滿了立在牆邊的書架,而在她腳下的則是手工編織的波斯藍地毯。在她左手邊她看到了一只雕工精細的小茶几上放了一個杯子,而在它的下方則有著看來是填充玩具的東西。那毛茸茸的東西讓她的心一冷。現在她可知道了,天使們的確是有小孩的。

        挺起肩膀準備面對她接下來可能面對的,她忽視兩旁的門而直接穿過走廊來到最裡面的房間。

        白色的牆上噴灑了紅色。

        一名女性啜泣的聲音。

        一只摔碎的玻璃杯,以及一個鮮紅的蘋果在桌上。

        思緒與畫面的碎片彷彿像是玻璃的碎片向她襲來。她的喉嚨緊縮,但是她強迫自己留下來,看仔細。第一件她看清的景象就是拉斐爾蹲在另一名天使的面前,是一名有著閃亮黑藍色捲髮的女性,她的羽翼是夾帶著白色的黃褐色。拉斐爾的羽翼則攤開在底板上,無視於地面上讓那金黃染成棕色的液體。

        找到他。一道夾雜著暴力情緒的命令。

        點點頭,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被洶湧的氣味撞擊。

      新鮮的蘋果。

      融化的積雪。

      一股淡淡沾有巧克力柑桔的香氣。

        對於吸血鬼在她獵人的感官裡聞起來的氣味早已不再令她驚訝,她深深吸入最後一股氣味,將它劃分至到最基本的元素──一直到她能在擁擠的數千人群之中也能分離出那特定的基調組合。

        但那另一道氣味,那個新鮮蘋果和積雪的氣味,並不屬於吸血鬼。它的組合成分特殊,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她再檢查一次。不,絕對不屬於吸血鬼。而且也並非像她稍早認定的那樣是飄散在大氣裡的氣味。是另一個人。

      屬於海洋新鮮又令人振奮精神的氣息。風吹拂著她的臉頰。

      一股春天,陽光,以及青青草地的氣味。

      而在這所有的氣味之下,有著細微,熟悉的皮草氣味抵著她的舌尖。

        但這一回並不是迪米崔在玩弄她。「誰住在這裡?」她試圖在感官的大混沌之中問道。「雪和蘋果與皮草以及春天。」這一點道理也沒,但拉斐爾在她還沒說完話之前就已經進入了她的腦海裡。她阻止自己想反抗他的本能,知道他必須知道她取得了些什麼。

      山姆是雪與蘋果,他的父親是皮草,他的母親是春天。

        她的心在視線迎上他激烈的藍色雙眼時胸口凍結。「山姆在哪?」

        「被擄走了。」

        那名嬌小的女性舉起一個拳頭到她的嘴邊,她的手嬌小到幾乎像是個孩子的。「找出我的兒子,協會獵人。」同樣的字句若由拉斐爾口中說出,就會是一道命令。但從這名女性,卻是一道懇求。

        「我會的。」這是句保證也是誓言。伏低身子,她再次將那氣息深深吸入,然後站起身,像隻獵犬般的傾斜著她的頭。

      一股非常細微的柳橙氣味。

        隨著氣味的吸引,她走過拉斐爾和山姆母親的身邊將手放在後門的門把上。那股氣味席遍她的全身。「沒錯,」她低語,她的獵人感官為認知而歡唱著。拉開門,她跨出門外…然後墜落空無之中。

arrow
arrow

    twilighter7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