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拉斐爾關上他身後的門,並走進隱藏在瑪莎葡萄園島上一棟典雅美麗大平房內的寬敞地下圖書室。壁爐裡升起一道火焰,是除了牆壁上增添了更多暗影而非光明的火炬之外唯一的光源。這個地方散發出古老的氣息,一股比地表上摩登建築存在更久遠的寧靜知識。

        「事情已辦好,」他說,坐上他排列在火光前成半圓弧的扶手椅之中。室溫對他來說太高,但對他其他來自於較溫暖氣候的同袍來說他們已深切感受到秋天氣候的潛力。

        「告訴我們,」切利司蒙說。「告訴我們關於這名獵人的事。」

        往後靠在椅背上,拉斐爾環視著其他和他一同入坐的人。十大天使團的會議開席。但並不完整。「我們必須找人替代烏列爾。」

        「還不行。在他…之前…」蜜凱菈低語,目光充滿悲痛。「獵殺他真的是必要的嗎?」

        涅哈伸出她的手緊握住另一名天使的肩膀。「你知道我們別無選擇。我們不能放縱他沈溺在他的新胃口裡。萬一人類發現了──」她搖了搖頭,如杏仁型狀的雙眼充滿了黑暗的知識。

        「他們早就已經知道了,」伊萊亞說。「為了掌控權力,我們或多或少都已經成了某種怪物。」

        拉斐爾同意。伊萊亞是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之一。他已經至少統治了數千年之久,在他的眼裡尚未顯露出空虛。也許這是因為伊萊亞擁有某種其他人沒有的東西──一名忠貞度無懈可擊的愛人。伊萊亞與漢娜已經在一起九百多年了。

        「但是,」紂黎琄指出,「再怎麼害怕,卻依然保有著敬畏之心,與帶來全然的恐懼是不一樣的。」

        拉斐爾不太確定那條界線是否存在,但黎琄是來自於不同時代的天使長。她利用母系社會的脈絡在亞洲掌控權力,並確保她們的子孫從小就懂得要尊敬她,這種作法已經實行了千萬年了。如果伊萊亞算是年長,那麼黎琄是真正的古老──她早已和她的家鄉中國以及周遭的土地緊緊的編織交合在一起。他們輕聲細語地訴說著和黎琄相關的傳說,並把她視為神人。相較之下,拉斐爾只真正統治了五百年,不過是曇花一現。但這反而是一種優勢。

        和黎琄不同的是,拉斐爾並沒有攀升到太高之處以至於他再也不懂凡人之心。甚至在他從天使進化為天使長之前,他就選擇了混亂的人生而非他同袍所選擇的優雅寧靜生活。現在他居住在全世界最繁忙的城市之一,而不為當地居民所知的,他常常觀察著他們。就像他今天觀察伊蓮娜˙迪佛洛一樣。「我們不需要爭論隱密性的必要,」他說,打斷了蜜凱菈輕聲的啜泣。「沒有人能知道烏列爾變成什麼。自我們存在以來這就是定律。」

        一連串緩慢的點頭同意。甚至連蜜凱菈都拭去了她的眼淚坐下,她的眼眸清澈,她的雙頰泛紅。她的美麗無與倫比。甚至是在天使之間,她一直都是一顆最閃耀的明星,從來不乏愛人或是關注。此刻,她的眼神對上他的,而眼底深處透露出的性感挑逗是他選擇不予回應的。原來如此。她並非為烏列爾哀悼;她是為自己哀悼。這比較符合她的個性。

        「這名獵人是位女性,」她在不久後說到,她的語氣帶著些許煩躁。「這是你選擇她的原因嗎?」

        「不。」拉斐爾思考著他是否該警告伊蓮娜這份新的威脅。蜜凱菈不喜歡競爭,而她和烏列爾曾是在一起將近有半世紀的愛人,這對像她如此陰晴不定的人來說是種不可思議的承諾。「我選擇她是因為她擁有別人辦不到的嗅覺能力。」

        「那麼,我們還在等什麼?」帝圖斯問,他那溫柔的語調和他泛著光亮的結實精壯肉體非常不相稱。他看來就像從塊黑玉雕琢出來的,和他稱做為家的山上堡壘一樣粗礦。

        「因為,」拉斐爾回答,「烏列爾還沒有跨過最後一道底線。」

        一陣寂靜。

        「你可確定?」法娃希問道,她的字句溫和。她是所有天使長之中最年輕的,思想最貼近凡人。她的心與靈魂在無可抑止的時光流逝之中保持著無垢無瑕。「如果他還沒──」

        「你太容易懷抱希望,」阿斯達用他殘酷的方法打斷。「他在離開歐洲的當晚殺光了他所有的僕役和家臣。」

        「那麼為什麼他還沒跨過底線,做出…我們絕不可做之事?」法娃希問,不願意退讓。這也就是為什麼,儘管她溫柔,她卻依舊是統治波斯地區的天使長。她能屈能伸,但她絕對不會破碎。「當然他還有辦法可以挽救?」

        「不,」涅哈回應,她的冰冷一如法娃希的溫暖。在她的家鄉印度,蛇被當成神祇般膜拜,而涅哈則是被當成眾蛇之女王般崇拜。「我私底下和我們的醫生團確認過了。已經太遲了。他的血已經充滿了毒素。」

        「他們沒搞錯嗎?」蜜凱菈問,也許在她的語氣之中挾帶著的是一絲絲的關心。

        「不。」涅哈的視線看向另一端。「我也送了一份檢體給伊萊亞。」

        「我讓漢娜檢查過了,」伊萊亞說。「涅哈是對的。對烏列爾來說已經太遲了。」

        「他是名天使長──就算那獵人找到他也沒辦法殺了他,」黎琄說,她閃亮的白色頭髮因一股不存在的微風而飄搖著。隨著年紀而增長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使得在她身上任何看起來像「人類」的事物都變成不可能。黎琄的眼睛也是,一種不屬於這地球任何一處的奇異珍珠灰。「我們其中之一必須執行這項任務。」

        「你只想要他死,因為他威脅到你的力量!」蜜凱菈發火。

        黎琄忽視她,就像拉斐爾會忽視一名人類一樣。黎琄看盡天使長來來去去。只有她還留了下來。只有烏列爾的年齡和她最相近。「拉斐爾?」

        「那獵人的任務是追蹤烏列爾,」他回答,憶起他告訴伊蓮娜她的任務時她眼中的恐懼。「我會處決他。我是否取得天使團的同意?」

        一個緊接著一個,他們都回應了「同意。」甚至是蜜凱菈。她愛惜自己的性命更勝於她愛惜烏列爾的。因為大家都知道烏列爾在紐約的原因都是為了蜜凱菈。如果他跨越了那最後一道底線,那麼他的前任愛人就會成為他最熱心期盼的獵物。

        事已成定局。

        拉斐爾在天使團一一離去後仍留在房間裡。讓所有成員聚集在同一處是很稀有的事。儘管他們的力量強大無法丈量,但最好還是不要引誘年輕的天使。一些立志要利用死亡來取代他們的地位。會做這種夢的永遠都是年紀輕的天使。年長的早就有智慧知道要成為一名天使長,就等於放棄了你靈魂的一部分。

        很快的,只剩下伊萊亞還留在房間裡,坐在與拉斐爾相對的半圓圈另一端。「你不回家到漢娜身邊嗎?」

        伊萊亞純白的羽翼在他伸直腿並往後坐時稍微移動了一下。「不管我身處何處她都與我同在。」

        拉斐爾不知道這另一名天使指的是否為實情還是只是種比喻。傳說一些長期結合的天使伴侶們之間共享有絲毫不費力的精神連結,不受時間與距離的限制。但就算這是實情,也從來沒有人討論他們。「那麼你的確受到了眷顧。」

        「是的。」伊萊亞向前傾身,把手肘靠在他的膝蓋上。「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烏列爾身上?為什麼沒有人發現?」

        拉斐爾意識到對方真的一點都不懂。「他並沒有配偶,而蜜凱菈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在乎。」

        「說的真犀利。」但是他並沒有反駁這項說法。

        「當你到了邊臨界點時有漢娜提醒著你。烏列爾孤單一人。」

        「但是還有僕役,助理,和其他天使。」

        「烏列爾從來就不是慈悲的人,」拉斐爾說。「任何有骨氣的行為都被他以凌虐相待。為此,他的城堡裡滿是恨他或是畏懼他的人。對他們來說他的死活並不重要。」

        伊萊亞抬眼往上看,他的眼睛清澈,幾乎和人類一樣。「你應該從中記取教訓,拉斐爾。」

        「現在你倒是表現的像我大哥一樣。」

        伊萊亞笑了,他是除了法娃希之外的天使長唯一會真心這麼做的人。「不,我在你身上看到一名領導者。現下烏列爾失蹤,十大天使團有了個空缺──你知道上一回我們破碎時發生了什麼事。」

        天使和人類的黑暗時期降臨,當時吸血鬼沈溺在血浴之中,而天使們則忙著彼此對戰而自顧不暇。「為什麼是我?我比你,比黎琄都要年輕。」

        「黎琄已經…不再屬於這個世界了。」蹙眉的皺紋出現在他前額。「她,我想,是最古老的天使存在。她早已超脫這微不足道的世俗問題了。」

        「這不是微不足道的世俗問題。」但是他明白伊萊亞所指的。黎琄的眼界不再專注在這世上。她的目光凝聚在遠方的某處。「如果不是黎琄,為何不是你?你是我們所有人之中最穩定的。」

        伊萊亞在他思考時張開了他的羽翼。「我在南美的統治權從來沒有被挑戰質疑過。的確,我對異端份子採鐵腕手段,但是,」他說,搖了搖頭,「我從來不願殺戮或流血。要讓天使團團結在一起,領導人必須比其他人都要危險。」

        「你正當著我的面說我殘酷,」拉斐爾輕柔的評論。

        伊萊亞聳了聳肩。「你不需要阿斯達的殘酷,或是蜜凱菈的陰晴不定就能引發恐懼。這也是為什麼你和烏列爾會交鋒──你太接近取得他所擁有的。不管你是否察覺到了,領導地位已經是你的了。」

        「而現在烏列爾成了獵物。」拉斐爾看到,在某層面,是他自己的未來。像隻動物般被獵殺。由一名帶著黎明般髮色與眼眸如貓眼泛著銀光的女子。「回家到你的漢娜身邊吧,伊萊亞。我會做我該做的。」殺出血光,終止一名長生不死族的生命。但這個說法顯然不貼切。天使長也是會死亡的…但唯有死在另一名天使長的手中。

        「今晚你會休息嗎?」伊萊亞在他們同時起立時問道。

        「不。我必須和那名獵人談話。」和伊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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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伊蓮娜結束了她初步對烏列爾的搜尋並往後靠下,反胃的情緒如梗在喉嚨間的一只蠢蠢欲動拳頭。烏列爾統治著──到目前為止全世界的認知裡,還是統治著──東歐的一部分以及俄羅斯全境的區域。噢,而且就像美國一樣,這些國家有著他們的總統或是首相,他們的國會和議會,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力量掌握在天使長的手裡。政府,商業,藝術──沒有一樣事物不在他們的影響之下,不管是直接或是間接的。

        烏列爾,很顯然的,是屬於事必躬親那一類型的人。

        這是她所找到的第一則故事──是一篇關於一位曾屬於蘇聯的小國總統的報導。這名總統,這位名為車諾夫的先生,犯下了在公眾場合反抗烏列爾的錯誤,呼籲民眾杯葛這位殘暴天使長的企業,以及他那一群「吸血鬼小孩」,並只與人類經營的企業來往。伊蓮娜並不贊同這位總統的理論。人類至上的主義也是一種歧視。至於那些只是一心想養家活口的吸血鬼怎麼辦?大部分的吸血鬼並非在一轉化之後就取得力量──這要花上好幾個世紀的時間。有些則會一直維持著虛弱的狀態。

        在讀完這篇文章的前幾段關於車諾夫總統政見的摘要之後,她還以為文章會以他的喪禮安排細節為結束。令他吃驚的是,她發現那名總統還活著──如果你稱為那樣的形態為活著的話。

        就在他發表這些煽動性的言論之後,車諾夫先生的座車很不幸地發生意外──他的司機失控撞上一輛運貨連結大卡車。那名司機,被形容為「奇蹟式」的毫髮無傷生還了。但總統先生可沒這麼幸運。他有太多處的骨折,醫生說他再也沒辦法完全使用他的四肢。他的眼窩向內碎裂,毀了他的眼睛。而他的喉嚨則剛好被壓碎傷及聲帶…但不足以致命。

        他再也沒辦法提筆寫字或打字。

        他再也無法說話。

        他再也沒辦法視物。

        沒有任何人膽敢說出口,但是這訊息再清楚也不過。與烏列爾對立的結果就是你會面臨永遠的沉默。接下車諾夫職位的政客甚至在他對國家宣示之前就立即對烏列爾表示忠誠。

        不管你要怎麼評論拉斐爾,她發現自己想著,但至少他不是一名暴君。她對於他採鐵腕手段統治北美洲一事完全沒有幻想,但是他並不干預無關緊要的人類事物。幾年以前,曾有一名市長候選人立誓他當選後將立志於驅逐這名天使長。拉斐爾讓競選活動繼續,他唯一的回應就是在某個不怕死的記者膽敢接近訪問他時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抹微笑,完全顯示出他覺得整個事件可笑至極,並讓那名候選人獲選的希望如鐵達尼號般完全下沉。那男人偷偷逃走,再也沒有出現在世人眼前。拉斐爾沒有留下一滴血就得到了勝利。而他在大眾的目光裡還是維持了他的權勢地位。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好人,」她喃喃的說,擔心自己思緒的方向。也許和烏列爾比較起來拉斐爾閃閃發光,但這並不代表什麼。

        是拉斐爾威脅著要傷害小柔依,而不是其他人。

        「王八蛋,」她喃喃,重複著莎拉之前用過的詛咒。

        這項威脅讓他和烏列爾成了一丘之貉。那名歐洲天使據報曾摧毀了一整座聚集滿五到十歲孩童的學校,只因村民要求他把他寵愛的吸血鬼調走。

        要不是那一名吸血鬼以暴力方式取的鮮血,伊蓮娜會對著這種要求皺眉。他侵犯了好多名村莊內的女性,留下她們崩潰不成人。村民轉而向烏列爾求助。他則以殺害他們的孩童與偷走他們的女人作為回應。這事件發生在三十年前,而那些女性再也沒有出現過。那村莊早已不在了。

        毫無疑問的,他是非常邪惡的人。而現在她──

        有東西敲打著落地窗戶的玻璃。

        手往下滑取出她藏在咖啡桌下方的利刃,她抬眼看。她的雙眼鎖定在一名天使長上。身影倒映在曼哈頓熠熠生輝的天際線上,他看起來應該像是要消失般的才是,但事實上他比在陽光之下還要美麗。他的控制力無懈可擊,他甚至不需要移動他的翅膀就能維持他的姿勢──那全然的力量即使隔著玻璃還是包覆了她。

        她吞嚥一下並站起身。「那扇窗不能開,」她說。猜想著他是否能聽見。

        他指了指上方。她覺得自己的眼睛瞪大。「屋頂不能──」但是他已經消失。

        「可惡!」生氣他逮到她毫無防備,也氣他引發這一股詭異的致命吸引力,她把刀子放回原位,關上筆電,並離開公寓。

        她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才來到屋頂並打開了門。「我才不要到外面去!」她在沒見到他時大喊出聲。她的建築物頂端是由某位相信外型勝於實用性的前衛建築師所設計──一連串不對稱,粗糙的小丘展現在她的眼前。要走在上面而不滑倒摔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拉斐爾!」

        也許,她想著,這名建築師一點也不前衛。也許他只是討厭天使。這聽起來很不錯。也許她對他們的羽翼懷抱憧憬,但是她對他們內心的善良程度可一點都沒有遐想。「內心善良。哼!」她嗤鼻,而突然間他就在她的面前降落,他的翅膀佔去了她的視線。

        她不自覺的向後倒退了一步,而等到她站穩了腳步時,他已經進入屋內並關上了門。可惡,她討厭他讓她表現得像是個剛開始追蹤第一名吸血鬼的菜鳥。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她一定會丟盡自己的臉。「幹嘛?」她問,雙臂交叉胸前。

        「你都是這樣迎接你的客人?」他的唇上沒有任何一絲笑容,但卻像是性感的化身,飽滿又絕對充滿誘惑。

        她又再度往後退了一步。「停止。」

        「怎麼了?」一絲真誠的困惑出現在他那雙好藍,好藍的眼睛裡。

        「沒什麼。」振作一點,伊蓮娜。「你到這來幹嘛?」

        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我想要和你討論這次狩獵行動的事。」

        「說吧。」

        他環視著這個從來沒有人使用過的狹窄樓梯間。金屬製的階梯都已經鏽蝕,唯一的一盞昏暗黃色燈泡看來隨時都會熄滅。閃。閃。相隔了兩秒。然後又閃,閃。 這個模式不斷重複,讓她差點抓狂。很顯然拉斐爾也非常不滿意。「不要在這,伊蓮娜。帶我進你的家去。」

        她對著這道命令發怒皺眉。「不。這是公事──我們會到協會總部去使用那裡的會議室。」

        「這對我來說沒有差別。」一個聳肩把她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他寬闊的肩膀,他羽翼強而有力的弧度。「我可以在幾分鐘之內就飛抵那裡。但你至少要花上半個小時,也許更久──通往你的協會的路上有一起意外車禍。」

        「意外?」她的腦海裡浮現了她剛剛才讀過的噁心「意外車禍」細節。「你確定不是你安排的?」

        他給了她一個充滿興味的眼神。「如果我希望的話,我可以強迫你照著我的意思做任何事。我何須大費周章的安排這種事?」

        他直接了當的指出了他的力量,以及她毫無反抗之力的方式,讓她的手指急著想抓住一把刀子。

        「你不該用這種方式看著我,伊蓮娜。」

        「為什麼?」她問,被某種前所未有的自殺傾向驅使。「怕了?」

        他的身子更往前傾了一點。「我的愛人一向都是女中豪傑。力量挑起了我的興致。」

        她拒絕讓他這樣玩弄她,即使她的身體不同意。劇烈地。「刀子是否也挑起了你的興致?因為碰我一下我絕對會把你開腸剖肚。我才不在乎你是否會把我丟下最近的陽台。」

        他似乎停頓了一會兒,似是在思索著什麼。「那不會是我選擇懲罰你的方式。太快結束了。」

        而她記起了與她周旋對抗的可不是名人類男性。這是拉斐爾,是為了證明自己而粉碎了一名吸血鬼全上下骨頭的天使長。「我不會讓你進我家門,拉斐爾。」進入她的天堂。

        一道沉默挾帶著隱藏威脅的沈重壓力。她保持靜止,感到自己今晚已經把他逼到極限了。儘管她很清楚她的價值,她也知道對一名天使長來說,到頭來,她還是可有可無的。

        他的藍色眼眸在力量劃破空氣時充滿著火焰。她差一點點就決定冒險並試著越過他利用狹小的樓梯逃逸,但此時他說話了。「那麼我們到你的協會去。」

        她狐疑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我會開車跟在你後頭。」她的座車是協會的交通工具──像大部分的獵人,她常常出國使得養自己的車變得非常不實際。

        「不。」他的手搭上她的腰。「我不想再等。我們用飛的。」

        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完完全全的。然後又開始回魂跳動,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什麼?」那聲音是非常不優雅的尖聲驚叫。

        但是他已經打開了門,拉著她一起。

        她用腳跟抵住地板。「等等!」

        「我們要不飛行,要不就進你家。選一個。」

        那命令中的狂妄高傲令人屏息。一如憤怒。紐約的天使長不喜歡被拒絕。「我兩樣都不選。」

        「無可接受。」他拉扯。

        她抗拒著。她比誰都渴望著飛行,但不是這個在依照目前心情很可能隨時都放手的天使長懷裡。「為什麼這麼急?」

        「我不會放手…不會是今晚。」他的臉龐是如此的完美,極有可能是屬於某種古代的神,但這其中絲毫沒有同情心。但話又說回來了,眾神又何時大發慈悲了?「夠了。」

        然後突然間她就上了屋頂,完全不記得自己從樓梯間跨步踏了出去。憤怒以一道如白色閃電般的激烈浪潮般席捲她全身,但是他早已將自己的手臂環繞著她並在她能張開嘴巴之前起飛。求生本能啟動。強烈的。將她的雙臂環上他的脖子,她在他的雙翼取得動能並在屋頂以令人暈眩的速度消失之時緊緊攀附著他。

        她的頭髮吹拂過她的臉,強風使她雙眼布滿淚水。然後,好似是他已取得足夠的高度,拉斐爾調整了他飛行的角度,覆蓋著她替她擋住風寒。她猜想著他是否是故意這麼做的,但又想起她再度陷落試圖將他人類化的陷阱。他不是人類。根本差的遠了。

        他的羽翼佔滿了她的視線,一直到她鼓起勇氣轉頭看向其他的景致。周遭沒有太多的東西可看──他帶領著他們來到雲層的上方。雞皮疙瘩在寒冷滲透入她的骨髓之中時佈滿了她的全身。她的牙齒開始打顫,但她必須說話,必須讓憤怒在她的靈魂上鑿出一個洞之前將它釋放。「我告訴過你,」她咬著牙根說,「不許動我的腦袋。」

        他的視線往下瞄。「你會冷?」

        「趕快頒個獎給這男人,」她說,氣息吐出白煙。「我可不是生來就適合飛行的。」

        他毫無預警的向下潛。她的胃在狂亂的刺激興奮感竄流於她的血液之中時開始自由墜落。她在飛!這也許不是她的選擇,但在這節股眼她可不想自討沒趣。更緊握住,她吸收著這份經歷的每分每秒,收藏起可以讓她重溫的美妙回憶。這時她才意識到她根本不需要害怕意外墜落──拉斐爾的雙臂像岩石般環繞著她,堅不可催,無法動搖。她猜想著他是否感受的到自己的重量。天使們照理說遠比人類或吸血鬼都要來得強壯。

        「這樣好些了嗎?」他問,雙唇貼在她的耳邊。

        受到他溫暖渾厚低沈的嗓音的震驚,她眨了眨眼,意識到他們正緊貼著高樓大廈飛行。「是的。」她不會向他道謝,她叛逆的想著。又不是說他曾問過她才讓他們一飛沖天直奔天堂的。「你沒有回答我。」

        「我要辯解的是,」──一個帶著興味的評語──「那聽起來不像個問題,反倒比較像是句聲明。」

        她的眼睛瞇起。「你為什麼一直不斷侵入我的腦袋?」

        「這麼做比你浪費時間說服你自己接受一些事物還來得簡單。」

        「這根本就是種強暴。」

        冰冷的沈默,冷到她的雞皮疙瘩又回來了。「注意你所做的指控。」

        「這是事實,」她堅持,儘管她的胃已經緊縮發抖成一團嚇壞的小球。「我說不!但你還是做了。要不然你他媽的怎麼形容它?」

        「人性對我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說。「就像螞蟻一樣,很容易踩扁,很容易替換。」

        她發抖了,而這一回是為了純然的恐懼。「那為什麼還允許我們活著?」

        「你們偶爾會娛樂我們。你們有你們的用途。」

        「作為你吸血鬼的糧食,」她說,對自己竟然以為在他身上看到一絲人性感到嫌惡。「怎麼──你有間為你的寵物們所準備放滿『零食』的牢籠?」

        他的手臂收緊,截斷了她的呼吸。「沒有必要。那些零食把自己放在銀盤上獻了出去。但你早就知道這一點了──畢竟你的妹妹和一名吸血鬼結了婚。」

        他的暗示再明白也不過了。他根本就是在說她妹妹貝絲是名吸血婊子。這個詆毀的稱呼基本上是在形容一群到處追隨吸血鬼,提供他們自己的身體為糧食,並得到吸血鬼天生可以提供的放蕩歡愉為交換的男女。每一個吸血鬼進食的方式都不一樣,受到的痛苦或歡愉也不同。有些吸血婊子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讓每一個吸血鬼品嚐,或是嚐過每一個吸血鬼。

        「別把我妹扯進來。」

        「為什麼?」

        「她和哈理遜在他成為吸血鬼之前就在一起了。她才不是婊子。」

        他輕笑了,但那是她所聽過最冷酷,最危險的聲音。「虧我還對你有所期待,伊蓮娜。你的家人不是稱你為不祥之人嗎?我還以為你會對那些喜愛吸血鬼的人有多點同情心呢!」

        如果她敢放開他的脖子,她很可能會用她的指甲抓花他的臉。「我不會和你討論我的家人。」不會和他,也不會和任何人討論。

        你讓我噁心。這幾乎是她父親對她所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傑佛瑞˙迪佛洛從來就沒辦法理解為什麼他竟然會生出像她一樣的「生物」,一個拒絕遵守她高貴藍血家族的規矩,並出嫁好讓迪佛洛家族版圖更興旺繁榮的不祥之子。他曾要她停止獵殺吸血鬼,從來不聽,也不明白要她壓抑她的能力根本就是叫她扼殺自己體內的一部分。

 

那就滾吧,滾到一邊的泥地去打混吧。你不必回來了。

 

        「這麼說來…當你的妹婿決定變成吸血鬼時…場面想必有趣。」拉斐爾說,完全忽視她說的話。「你的父親可沒和貝絲或者哈理遜斷絕關係。」

 

        她吞嚥了一下,拒絕回憶起當哈理遜重新被家人所接受時她所感到的可悲希望。她是如此迫切的渴望她的父親已經改變了,他終於願意用看著貝絲,以及他和第二任妻子關德琳所生下的兩名年輕孩子一般關愛的眼神看著她。他的第一任妻子瑪格麗特,貝絲和伊蓮娜的母親,從未被提起過。就好似她從不曾存在一般。

 

        「我父親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她說,壓抑著情感的聲音嘶啞。傑佛瑞˙迪佛洛根本沒有變。他根本連回覆她的電話都懶──那時她才明白哈理遜之所以被重新接受是因為他是某個和迪佛洛企業關係頗深大企業的二世子。傑佛瑞那名選擇沈溺於可以嗅出吸血鬼氣味的「下流,非人類」獵人本能的女兒對他而言一點用處都沒有。

 

        「那你的母親呢?」一句黑暗的低語。

 

        某種東西崩潰了。放開他的脖子,她在伸出手臂準備對著他那美麗到不行的臉蛋做出傷害的同一時間雙腳用力一踢。這是個自殺動作,但如果有什麼可以讓伊蓮娜完全情緒失控的話題,那就是關於她母親的事。而這名天使長,這名視人類生命為螻蟻的不朽神族,膽敢利用瑪格麗特˙迪佛洛短暫的人生來對付伊蓮娜是絕對不可饒恕的。她想要傷害他,儘管這麼做根本是白費力氣。「你不准──」

 

        他放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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