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烏列爾?」伊蓮娜問,試著不要去想拉斐爾剛才形容的那令人反胃的「快遞」。「他是否──」

        「晚點再說。」拉斐爾手一揮打斷了她。「首先我們會到現場去看你是否能追蹤他。」

        「他是一名天使長。我只嗅得出吸血鬼,」她覺得自己指出這一點至少一百萬遍了,但不管是天使長還是吸血鬼都沒在聽她的話。

        「我會安排交通工具,」迪米崔說,而伊蓮娜卻感覺到有更多的訊息溝通是她聽不見的。

        拉斐爾搖了搖他的頭。「我會帶她去。我們等得越久,氣味越會消散。」他伸出了他的手。「來吧,伊蓮娜。」

        這回她沒有爭辯,她的好奇心爆發。「我們走吧。」

        而就這樣她發現自己被擁在拉斐爾的胸前,飛到一處她並不熟悉的布魯克林區域裡的一座廢棄工廠。整個過程之中她大部分的時間都緊閉著眼睛,因為拉斐爾又再做著那種變隱形人的事了,而這一次他拓展至覆蓋住她。看不見自己讓她覺得非常想吐。

        「你可以感覺到他嗎?」他等到他在一處長著稀疏雜草的土堆上降落並扶她站好身子時問。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被一團龐大的氣味襲擊。「太多吸血鬼了。這會使得讓分離氣味的工作更困難。」她沒看到任何一名吸血鬼,甚至連活著的生物都沒見著,但是她很清楚他們一定在──儘管這是個沒有任何人會想來的地方。

        在兩端的鐵絲網藩籬上頭都有著大大小小的洞,建築物本身佈滿了塗鴉,雜草在腳下叢生。空氣裡瀰漫著一股久而無用的氣息,但在這之下的是一層腐爛垃圾的臭味…以及更令人作噁的東西。她吞嚥下膽汁。「好吧。帶我去看。」

        他對著她面前的廠房點了點頭。「在裡面。」

        這座大廠房的門向上滑開,儘管他只用了個非常低的聲音說話。她懷疑他是否能對他所有的吸血鬼都用心電感應的方式交談。但她並沒有問,也不能問。因為垃圾、年久失用的氣息突然之間都被一股令人反胃做噁的氣味掩蓋。

        鮮血。

        死亡。

        是一股令人作噁的體液瘴氣在密閉不透風的空間裡腐朽的味道。

        作嘔的慾望在她的喉嚨間翻絞。「這輩子想也想不到我會這麼說,但我還真希望迪米崔在這。」此刻她會非常歡迎他那誘人的氣味。一道乾淨,清新雨水的氣息緊接著她的思緒襲上她。她深深吸入,然後搖了搖頭。「不,我不能錯過任何線索。但謝謝你。」然後她停止遲疑走進了那驚恐之中。

        這廠房的空間很大,唯有從牆頂上的窄小窗戶透出的光。一開始她的大腦無法理解這種如探照燈光線的景象,一直到她感受到腳下踩上歲玻璃的窸窣聲。「窗戶的玻璃都碎了。」

        拉斐爾並沒有回應,在她身後移動宛如午夜的暗影。

        她踩著玻璃來到了一塊乾淨的水泥地。決定要專心,她站在原地,伸展她的感官知覺,開始搜尋。

        滴答。

        滴答。

        滴答。

        不,她想著,咬緊牙根,這不是迷失在回憶裡的好時機。

        滴答。

        滴答。

        滴答。

        她搖了搖頭但那聲音──那微弱,濕濡血液滴落在地上的聲音──並沒有消失。「那滴水聲,」她說,明白了那聲音並不是來自於她的腦中。恐懼威脅著要奪走她的呼吸但是她強迫自己向前,穿過黑暗來到了那如洞穴般的空地。

        夢靨慢慢地在眼前展現。

        一開始,伊蓮娜並沒有辦法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是什麼。所有的東西都在不對的地方。就好比是一名雕刻家把他所有的作品都混在一起,在矇住眼睛的情況下把所有的部位隨意拼湊在一起一般。一支腿,一根骨頭,從一名女性的胸骨突出來。還有那一名,她有著一雙美麗的藍色眼睛,但卻是從錯的地方,從她脖子上的一道開口盯著伊蓮娜看。

        滴答。

        滴答。

        滴答。

        到處都是血。她驚恐的向下看,深怕她自己踩在上頭。她在看到那些血流是緩慢容易避開的時候大大鬆了一口氣。但那些屍體持續滴著血,懸掛在糾結的繩索中像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拼圖。現在她的視線往下移了,她完全不想再往上看。

「伊蓮娜。」拉斐爾翅膀窸窣的聲音。

「再一分鐘,」她低聲的說,她的聲音沙啞。

「你不必看,」他告訴她。「你只需追蹤氣味。」

「在我開始任何動作之前我必須先取得他氣味的範本,」她提醒他。「他給蜜凱菈的東西──」

「蜜凱菈銷燬了那包裹。她當時陷入了歇斯底里狀態。從這裡儘可能取得你要的。我們晚一點會去拜訪她。」

點點頭,她吞嚥了一下。「要你的吸血鬼們撤離這廠房周的區域──至少要方圓一百碼。」這裡感官的刺激太多,就好像光是血的數量就可以讓所有事物增強,連她的獵人能力也是。

「辦好了。」

「如果他們有任何人像迪米崔那樣,他們必須徹底離開。」

「沒有人像他。你希望取得所有進到這裡人的氣味,好讓你排除可能性?」

這是個好主意,但是她知道如果她一轉身背向這瘋狂的局面,她絕對不會再回來。「他們有誰在屍體的附近待上很久的時間嗎?」

一陣停頓。「伊利昂負責檢查是否有人存活下來。」

「但很顯然的她們都死了。」

「是那些在地板上的──她們的命運並不是立即明朗。」

她受到懸掛著的屍體的驚嚇而並沒有注意到下方還有一堆屍體。又或者她根本不想看,不想知道。現在她倒希望她沒看到了。和上方的夢靨不同,這些屍體看起來就像是她們睡著了,一個疊在另一個之上。「她們是故意被放置成這樣的?」

「沒錯。」一道新的聲音。

她並沒有轉身,猜測來者是伊利昂。「你的翅膀真的是藍色的?」她問,將她的同情與悲傷包裹在黑暗的幽默裡。在下方的三名女孩,她們看起來是這麼的年輕,她們的皮膚光滑,絲毫沒有受到歲月的刻痕。

「是的,」伊利昂說。「但我的老二可不是,如果你在猜想的話。」

她幾乎笑了出來。「還真是謝了。」那句評語劃破了夢靨,讓她可以思考。「你的氣味不會影響我的感官。」她的鼻子比一般人類還要靈敏十倍,但當她必須追蹤時,她像是只對吸血鬼氣味有反應的獵犬。或者說這是她平時的狀況。現下…

腳步遠去的聲音。她一直等到她聽到了門關上的聲音。「你奪走了他的羽毛,他卻還留在你身邊?」她的眼睛巡視著那些屍體。一堆沒有斷裂交纏在一塊肢體與彎曲的脊椎,沒有傷痕但充斥著死亡的灰暗冰冷。

「換做是其他人會直接奪走他的翅膀。」

沒有翅膀的天使。這讓她想起她是怎樣射傷拉斐爾。「為什麼她們這麼蒼白?」她們的種族無關緊要。慘澹的灰白,發白的深棕色,這都毫不相關。堆疊在地上的三名女子都是蒼白毫無血色顯示著──「吸血鬼。一名吸血鬼吸了她們的血。把她們吸乾。」她向前走了一步,隨即停止。「醫護隊還沒有抵達。我不能碰她們。」

「做你該做的事。我們是唯一會見到這景象的人。」

她吞嚥了。「那她們的家人?」

「你會讓他們看到這景象而受苦?」一道冰冷如刃的憤怒夾雜在每一個字句裡。「還是一個飛機失事或車禍的意外讓屍體無法辨認的故事?」

滴答。

        滴答。

        滴答。

受到四周到處是血與死亡的包圍,她的腦掙扎著與古老恐懼的記憶對抗,不管經過多少時間都無法抹滅的記憶。「他沒有吸乾其他人。只有這三名。」

「其他人只是玩物。」

不知怎麼的,她知道屠殺了這些人的惡魔是在這些女孩還活著的時候這麼做的,讓她們充滿恐懼,汲取她們的驚恐。她靠近那些被吸血的女孩們,繞過了懸在上方的滴血惡夢。蹲伏下身子,她從一纖細的脖子上移開了一絡黑色長髮。「在人類死亡的案件之中,我通常在被吸血的地方取得最強的氣味,」她說,保持說話好掩蓋那些血滴在水泥地上永不停歇的聲音。「噢,老天。」

拉斐爾突然間來到了那些屍體的另一端,他的翅膀以一種她覺得奇怪的方式張開…一直到她明白他是為了要避開那些血。但是他並不太成功。一道鮮紅的血濺沾到了一邊翅膀的頂端。她別開視線,強迫自己把目光回到從遠處看來狀似安詳,脖子卻被撕裂開來的女孩身上。「這並不像是吸食,」她說。「這好似是他撕裂了她的脖子。」憶起蜜凱菈收到的「快遞」,她的視線往下。這名女孩的心臟也已經消失,從她的胸腔中扯出。

「吸食很可能速度太慢,」拉斐爾說,繼續讓他的翅膀遠離地面。「到這個節骨眼他一定餓壞了。他需要一個獠牙所不能提供的更大洞。」

這些醫學上的描述事實上幫助她冷靜了下來。「讓我來看看能不能取得他的氣味。」繃緊她身上每一根肌肉,她往前傾靠近死去女孩的脖子並深吸了一口氣。

肉桂和蘋果。

溫和,甜美的身體乳液。

血。

皮膚。

一道銳利的酸味。刺鼻。一股有刺激的氣味。有趣。富含著多道層面。辛辣但並非腐朽。

這就是一向讓她吃驚的地方。當吸血鬼轉壞的時候,他們並不會像變魔法似的有了邪惡的氣味。他們聞起來的味道就和往常一樣。如果迪米崔變壞,他還是會保持他的吸引力,他那如誘惑巧克力蛋糕與糖霜和性交織在一起的氣息。「我採集到了,我想。」但是她必須確認。

站起身來,她等到拉斐爾也起了身並咬緊牙關走到那從天花板懸掛而下的殘破屍體下方。她刻意緩緩放慢腳步,知道一旦有任何一滴冰冷的血滴在她身上,她絕對會轉身尖叫著逃出這個地方。

滴答。

一滴血滴在她的鞋子旁。太近,太靠近了。

「距離夠了,」她低語道並保持完全靜止,再次釐清著一道又一道的氣味。在這裡更困難,困難的多了。恐懼也有道氣味──汗水與尿液和眼淚,以及更黑暗的體液──而那些氣味充斥著這整個地方的每一個角落。就好比是有人任意噴灑濃郁的香水,把其他較淡的氣味都掩蓋了過去。

她向下探索,但恐懼在她的喉頭間緊緊的掐著了她,一隻手遮蓋在她的嘴上,阻斷了她對其它事物的感官。「他們距離死亡時間多久了?」

「我們估計兩到三個小時,也許更少。」

她的頭猛然抬起。「你們這麼快就找到了地點?」

「他在最後發出了很大的噪音。」聲音如此冰冷,她幾乎察覺不出拉斐爾的存在,但他的語氣帶著冰冷的憤怒,和他在寧靜之中完全不一樣。「一名在附近的吸血鬼在前來探查之後便致電給迪米崔。」

「今天早上你告訴我,我必須開始工作賺取我的薪餉。你早就預期這種事會發生?」

「我只知道烏列爾會到達一個臨界點。」他的視線移到那夢靨上。「這些…不,我並沒有預期這種事發生。」

她不認為任何人有辦法預期這些──這完全不該存在於世間。但這又很真實的發生了。「那名吸血鬼──他會怎樣?」

「我會消除他的記憶,確認他不記得任何事情。」他絲毫不帶愧咎的說。

她猜想著這是否就是他打算對她做的事,但現在不是詢問的好時機。所以她挺起肩膀更深入挖掘。什麼也沒有。「這裡有太多的恐懼。我只能利用我剛從那些屍體上得到的線索。」和靠近時一樣小心翼翼的往後退,她試著不要去想懸掛在上頭的是什麼。

滴答。

一滴血濺在她閃亮的黑色皮靴上。她的胃液上湧。轉身,她開始跑,一點也不在意這麼做是否就是展現懦弱。那該死的門在他們入內後關了起來,現在拒絕打開。她的手在灼熱的金屬上滑開。她差一點就要尖叫出聲時門開了一小縫,她立即趴在地上並擠了出去來到死氣沈沈的庭院。

太陽在她彎腰狂吐的時候在她頭頂上閃耀著。她注意到拉斐爾來到她的身邊,他的翅膀張開替她遮去的陽光。她揮了揮手要他放下。她渴望著那熱度──她的靈魂太冷,太過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彎身站在那裡過了多久,但當她起身時,她注意到自己被監視著。是她從工廠遣開的吸血鬼們?是伊利昂?看著獵人吐光她的早餐。

她的嘴裡有著噁心的味道,而她用T恤的下擺擦了擦她的嘴。她一點也不感到羞愧。看到這種情形而不做噁的…這會讓她變成和那一個在她還不到約會年紀時就已經在她身上塗抹鮮血的殺手一樣的怪物。

「告訴我原因。」她問,聲音嘶啞。

「晚點再說。」是一道命令。「找出他來。」

他是對的,當然了。如果她動作不快點那氣味就會消失。沒有回應,她踢了一些鬆軟的泥土在她剛剛清空的早餐上,然後開始繞著工廠慢跑,試圖找出烏列爾離開的地方。大部分的吸血鬼會用門,但有時候很難說。而這回的殺手有對翅膀。

一道尖銳刺鼻的酸氣。

她停了下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小小的側門前。它從外觀看來很正常,但她把門拉開的時候,她發現裡邊佈滿了血的掌印。形狀太小不可能會是烏列爾那種身材的男子所擁有。她沿著視野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廠房內側懸掛在空中的暗影。

她把門甩上。「他讓她們跑,讓她們以為有機會可以逃脫。」

拉斐爾在她來回穿梭於門間之時保持安靜。

「什麼也沒,」她說。「他的氣味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一名女孩逃脫而他必須把她抓回去。」她彎下身審視著地上帶著褐色的草。「乾掉的血跡,」她說,吞嚥著湧上喉嚨的反胃。「這可憐的孩子竟然設法爬到這麼遠的地方。」她皺眉。「血跡未免太多了。」

拉斐爾在她的身旁完全靜止。「你說的對。有條痕跡從門一直沿伸下去。」

她知道他的視力比她敏銳。就像猛禽一般,即使在戰鬥之中,天使們通常還是可以看到最細微的細節。「這不可能是烏列爾的,」她喃喃道。「不然我早就會聞出來了。」她跟隨著拉斐爾追蹤的腳步──她的視線看不見任何幾呎範圍以外的東西。「也許他把屍體拖往這邊來了?」他們來到了一座鐵絲網圍欄邊。她蹲下身子,檢視著底部一個小洞。「在金屬的邊緣有血跡。」興奮之情像是兩記拳頭一樣撞擊著她。

「我必須用飛的跨越過去。」

就在他張翅飛翔的時候,伊蓮娜找到了另一個可以鑽過去的洞。血跡在另一邊更明顯──沒有草皮可以掩蓋他們,只有堅硬的泥土地。她的興奮之情轉變成幾乎是痛楚的希望。「有人爬過了這個洞。」站直起身子來,她發現自己盯著一處小屋子緊閉的門。它看起來像是在後方已經荒廢停車場的管理室。

在門上有血跡。

「在這裡等著,」拉斐爾下令道。

她抓住了離她最近的部位──他的翅膀。「不。」

在他看向她的臉上表情可一點都不友善。「伊蓮娜──」

「如果我們有生還者,看到天使會嚇壞她的。」她放開了他的羽翼。「我先查看。她很可能已經死了,但還是以防萬一…」

「她還活著。」毫無疑問的斷言。「去吧。接她出來。我們沒時間可以浪費。」

「拯救生命不是浪費時間的事。」她的拳頭緊握的程度讓她知道她的手掌一定會留下新月形的痕跡。

「如果我們不阻止他,烏列爾會屠殺上千萬人。而且隨著每一次的殺戮他會越來越變態。」

在廠房內被肢解的屍體影像一幕幕在她的腦海中閃過。「我會儘快。」抵達警衛室,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是名獵人,」她大聲的說到。「我是人類。」然後她把門用力拉開,確認自己避開了火線以防屋內的人擁有武器。

完全寂靜。

非常仔細小心的,她環顧四周…然後對上了一名有著一雙幽暗單鳳眼的嬌小女性。這名女性的身上除了乾涸的血跡斑斑之外全身赤裸,她的手臂緊緊抱著彎曲的雙膝並且無聲的前後搖晃著,除了她內心的驚恐之外對外界一切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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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我的名字叫伊蓮娜,」她柔聲的說,猜想著這名女性是否知道她在場。「你安全了。」

        沒有回應。

        退了出去,她看向拉斐爾。「她需要醫療的協助。」

        「伊利昂會帶她到我們的治療師那去。」他向她靠近,但是那女人在看到他翅膀的那一剎那間便開始低嗚哀鳴,她的肌肉過度緊繃,伊蓮娜知道他們得打斷她的骨頭才有可能讓她放鬆。

        「不。」她移動擋住了視線。「必須要由吸血鬼來。不要有翅膀。」

        他的嘴巴抿緊成一條線,她無法看出是因為憤怒還是沒耐心使然。但是他並沒有試圖控制她的心智。「我會要迪米崔過來。他會照顧她。」

        她的心臟停了。「意思是要殺了她?」

        「也許她會很歡迎這種慈悲。」

        「你不是上帝,無法做這種決定。」

        拉斐爾的臉一片靜默。「你不在的期間她不會有任何傷害。」

        她聽出了弦外之音。「那當我回來的時候呢?」

        「到那時我會決定她是死還是生。」他的雙眼是兩道藍色的火焰。「她很可能受到了感染,伊蓮娜。我們必須測試她。如果她是,她就得死。」

        「感染?」她皺眉,然後搖了搖頭。「我知道──待會再說。」

        「是的。時間在流逝。」他的頭微微的往左邊傾。「迪米崔到了,但是他在確認不危害到氣味蹤跡之前不能接近。留下這女人──我的七大之首對無辜的受害女性最心軟。」

        伊蓮娜對這間接的保證點了點頭,並且彎下身。「迪米崔會幫你。請跟著他走。」

        那女性並沒有停止搖晃,但是她不再發出嗚鳴聲,她的身體也不再那麼緊繃。祈禱著迪米崔能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帶她離開這裡,她從鐵絲網下端鑽了回去到了另一端。

        「你可以檢查屋頂──看看是否有任何他從那裡離開的跡象嗎?」待拉斐爾點了點頭後飛離,她開始繞著建築物搜尋。

        她終於在工廠的右側找到了烏列爾離去的地點,距離鐵絲網的洞只不過幾呎的距離。

        注意到拉斐爾在上方跟隨,她穿過洞口來到了隔壁雜草叢生的空地。血跡沾滿了草的頂端,彷彿烏列爾把手抹在上頭。她找到了一根羽毛──一根參雜著琥珀顏色的閃耀灰銀色羽毛。它如此細緻的美是一種污辱,對於她在廠房內見識到的血與殘酷是最大的諷刺。抑制想把它揉爛的慾望,她把它湊到鼻子前,深深吸入烏列爾真實的濃郁氣味。那銳利的酸氣之外還有以及其他東西。帶有一縷金屬,一把黑暗的利刃。淬鍊的血,她想著。強酸與血和其他的東西,某種透露出…陽光的氣息。她顫抖了,把羽毛塞進她的口袋,然後繼續。

        那氣味就在空地中央這麼憑空消失了。「媽的。」她雙手叉腰並用力吐出一口氣,揮手意示拉斐爾下來。他以全然優雅的姿態著地。

        「烏列爾用飛的離開了。」

        「是的,」她說。「面對吸血鬼我從來沒遇過這種問題──這就是我追蹤他們的方式。我沒辦法追蹤一個會飛的人!」這讓她的血液沸騰。她想要讓這奪走那些前途光明年輕生命的怪物付出代價。「迪米崔?」

        「我告訴他可以接近了。而天使並不是永遠都用飛的,」拉斐爾說。「你是唯一有機會可以在街上追蹤到他氣味的人。」他停頓。「我們會回去,好讓你可以沐浴和整理行李。」他轉頭看著他的翅膀,臉上嫌惡的表情明顯。「我也得把血跡洗去。」

        她在這提示下意識到她現在有多麼骯髒時臉紅了。「為什麼我得整理行李?」

        「這次的狩獵為期不會太長,但是會非常密集。」

        「他會不斷殺戮,」她猜到,握緊拳頭。「留下蹤跡。」

        「是的。」拉斐爾的憤怒在掌控之下,但是那純然的力量刻劃著她的皮膚。「你必須待在我或是我任何一位天使的身邊好可以隨時飛往任何我們發現他最新犯案的地點。」

        她意識到他根本沒有給她任何選擇。「我猜如果我拒絕你也只會逼我就範?」

        有好一陣所有的聲音就只有風吹動草,以及在她背後其他天使降落時翅膀舞動的低語──她猜是開始清理工作。

        「烏列爾必須被阻止。」拉斐爾的臉色凝重,面無表情…但因此也更顯得危險。「難道你不認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應該採取任何一切手段?」

        「沒錯。」但她的思緒填滿了永無止盡的畫面──關於一名女性的嘴塞滿了她原本應該留在體內的各種器官,以及另一名頭被插在她手臂上的女性,還有第三名用空洞的眼窩直視著前方。「我會合作。」

        「來吧。」他伸出一隻手臂。

        她朝他靠近。「如果我很臭的話那抱歉了。」她的臉頰發燙。

        他的雙臂緊扣住了她。「你聞起來都是天使之塵的味道。」話至此,他起飛──然後把他們變成隱形。

        她閉上了眼睛。「我永遠都沒辦法習慣這個。」

        「我以為你喜歡飛行。」

        「不是飛行。」她抓的更緊了,暗自希望她靴子的鞋帶有綁緊。她可不想意外砸到某路人的腦袋。「是隱形。」

        「幻象的確是需要一點時間適應。」

        「你們不是天生就有這個能力?」她在他們攀升的更高的時候顫抖。

        「不。這是份隨著年紀而來的能力。」

        她得咬住舌頭才有辦法止住幾乎脫口而出的問題。

        「學會謹言慎行了,伊蓮娜?」在她可以感受出貼在他肌膚底下隱約怒氣之中的是一絲興味。

        「我─我-」她的牙齒開始打顫,她決定管他什麼謹言慎行去死,並且幾乎整個人攀趴在他身上,她的雙腳緊扣著他的腰間。他是如此甜美的溫暖。「我只是在試著要減少你必須殺我的原因。」

        他改變了抱她的方式好讓她更舒適些。「當我可以消除你的記憶時我幹嘛殺你?」

        「我不希望失去我的記憶。」即使是不好的記憶,它們都造就了她。現在,此刻,她已經和那一名從前不知道天使長的親吻是什麼感受的伊蓮娜不一樣了。「別讓我忘記。」

        「你可願意拿自己的生命交換好保住你的記憶?」一個輕柔的問句。

        她仔細思索了一下。「願意。」她靜靜的說。「我寧願身為伊蓮娜而死,也不願當個行屍走肉活著。」

        「我們快要抵達你的公寓了。」

        強迫她的眼睛睜開,她轉頭看向她的家。被震碎的窗戶如今蓋上了某種塑膠布,但不管是誰做的都沒有費事把塑膠布蓋好或是仔細釘好確認過。有一邊已經掉了下來,在風中翻飛。她的淚水逼近。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強風劃過她的臉頰所致。

        拉斐爾飛到那個角落而她把塑膠布拉下來一直到有足夠的空間讓她鑽過去為止。等到她進去了,她把洞開得更大然後他走了進來,羽翼在他背後倏地收起。風在她站在那裡看著屋內崩毀的情況而心痛不已時在公寓裡呼嘯著。

        玻璃還躺在拉斐爾打破窗戶的地方。血跡也是。拉斐爾的血。以及她刮傷自己地方的血跡。但一陣強風顯然是在某個時間裡吹進了客廳,把她的書架吹倒了,還打破了她臥房裡兩只花瓶。紙張散落在地板上,而牆上的水痕道出了某個小暴風雨曾肆虐過,雨水將其他尚未毀壞的東西都摧毀了。地毯濕透,空氣濕悶。

        至少門有修復到足以關上的地步。她猜想那是不是從外頭釘上木板,鐵釘打入美麗的木頭上。

        「在這等著,」她說,隨手撈起她的手機──幸好還可以使用。「我會打包個過夜的行李。」話說至此,她穿過碎玻璃和地毯朝著她的臥室走去,背脊挺得筆直。「我有時間可以沖個澡嗎?」

        「可以。」

        她沒有給他反悔的時間,走進臥室裡抓起一條毛巾和她的內衣褲。

        「我不喜歡這房間的色調。」

        她的手停頓在一件棉質小褲上。「我告訴你在外面等。」

        他踱步入內,走到她的法式門前並推開了它們。「你喜歡花卉。」

        「拉斐爾,離開這裡。」她的手在她緊握拳頭的時候顫抖著。

        他回頭看向她,眼裡有著致命的冰冷。「你要因為我的好奇心而引起爭端?」

        「這是我的家。我沒有邀請你進來,當你打破我的窗戶還把我的客廳給毀了時不行,今天也不行。」她堅持自己的立場,差一點就要崩潰。「你得尊重我這點,要不然我對老天發誓,我會再開槍射你一次。」

        他踏出陽台。「我會在這裡等。這樣可以嗎?」

        訝異他竟然還費事詢問,她考慮了一下。「可以。但我要把門關上。」

        他在她把門關上,而且故意大費周章的拉上厚重的窗簾時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她最後看見的畫面是一對翅膀後面綻放的金光。他的美麗每每都讓她震驚,但今天,她的內心太過破碎疲憊而沒辦法好好欣賞。老天,心好。用拳頭揉了揉她的心窩,她走進浴室並把熱水調到滾燙。

        仔細花費功夫,好好寵愛自己的念頭很誘人,但那些女孩們應該得到些尊敬。所以她動作很快的洗澡,用她最愛的洗髮精和抗菌肥皂清洗她的身體。天使之塵的確洗的掉…至少是絕大部分。在她踏出淋浴間的時候她身上還是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她用毛巾擦乾了她的頭髮和身體,然後穿上一件黑色的棉質底褲,一件剛洗好的工作褲,同樣也是黑色,以及一件深藍色的T恤。白天的氣溫還不致於冷到必須穿長袖,但她還是提醒自己要帶件風衣。

        接下來她套上襪子和靴子,然後拿起梳子。很快的梳理她的頭髮,她把仍舊濕答答的頭髮往後綁成一個馬尾,然後利用接下來幾分鐘的時間開始打包她藏起來的武器。感到乾淨又有足夠的武器在手,儘管她無法從她的腦海裡消除那些屠殺的畫面,她開始把東西丟入一個小行李袋,然後把窗簾拉開。拉斐爾已經到處都不見蹤影。

        她的手伸向她的槍並把它握在手裡,然後把門推開。一道訊息大剌剌地寫在她用來噴灑在陽台牆壁上的膠上。車子在樓下等妳。這就代表了,她想到,她的前門並沒有被釘死。一點小慈悲。

        把槍塞回她的T恤底下,她鎖好門並抓起行李袋。她正打算離開時突然記起自從她前晚掛了元森的電話以來她就失聯了。拿起家中的電話,她打給了莎拉。「我還好好活著,這就是我能說的。」

        「伊莉,他媽見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我接到一堆天使在城市裡飛來飛去的報告,還有女孩失蹤了但是沒有屍體,還有──」

        「我不能說。」

        「該死了,是真的。是殺人吸血鬼。」

        伊蓮娜沒有說什麼,決定最好還是讓謠言繼續傳下去。她從不曾對莎拉說謊,也沒打算從現在開始。即使讓她誤解也算是違背了她的良心。

        「親愛的,妳需要緊急撤離嗎?我們有天使不知道的藏身處。」

        伊蓮娜信任協會,但是她不能從這個事件中逃開。現在變得私人了。那些女孩…「不。我必須完成這件事。」烏列爾必須被阻止。

        「妳知道我永遠都站在妳那邊。」

        她吞嚥下喉中的硬塊。「我會儘可能打電話給妳。幫我轉告元森,還有別擔心了。」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擔心是我的工作。妳離開以前檢查一下妳的枕頭底下。」

        結束了通話,她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照做了。她的嘴唇向上揚起──莎拉留了份禮物給她。鼓起勇氣,她走到已經毀壞的客廳。看樣子拉斐爾已經幫她把塑膠布重新蓋回,但她知道那撐不了多久。這無關緊要了。這個房間破壞的程度除了重新裝修之外別無他法。但是她會把它修復成原來的面貌。

        她很清楚的知道該如何重建。

        我沒有意願在我屋簷下養個不祥之物。

        她的東西被成箱丟到街上,在她與她父親最後一場激烈爭執之後和垃圾一起被丟了出去。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傑佛瑞則以將她從他的生命裡消除來做為懲罰。不可思議的是,是貝絲打電話給她,是貝絲幫助她救回沒有被雨或風雪毀滅的東西。她孩提時代的寶物沒有一件存活了下來──那些,傑佛瑞把它們堆到後院裡並用一把火燒了。

        一顆淚珠逃出她的掌控滑了下來。她在它能滑上她的臉頰之前拭去。「我會修好它。」這是她對自己的承諾。而她會用一面實心的牆取代那扇玻璃窗。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天使。

        即使她的思緒轉到這了,她都知道自己在說謊。

        拉斐爾已經進入了她的血液,一種致命又令人沈醉的毒。但是這並不代表當埋葬天使團秘密時機來臨時她就會乖乖就範。「你得先抓到我才行,天使男孩。」腎上腺素讓她的苦笑變成一項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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